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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二两一贯·岁中鱼泉(第1 / 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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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豆伤寒没有痊愈,下不得水,只能巴望地看着阿十矫健地在水里踏来踏去,冷静观察,然后一刺一个准,将一条条鱼抛上岸来。到后来她实在有些坐不住了,加上泉水不大,鱼儿们见有同伴离奇失踪,便也不如方才那样悠哉,尽四处乱窜,阿十老也刺不到一条鱼,于是花豆便站起来,拍拍后襟上的草屑,当起了指挥官。

“阿十阿十,在那边啦,那个石头看见没有!”左右乱指。

“各界?”哪里?

“笨蛋啊你让鱼溜走了!想当年我和大……哥去捕鱼的时候,哪是你现在这个笨样子!”瞎吹牛。

“……”默默又站好,四下观察鱼群。

花豆抓紧了不给他,“你要竹枝自己去找,干嘛抢我的,这是我捡到的。”

阿十收回手,嫌弃地看了一眼花豆手里的竹枝,好像在说“就这根矮冬瓜也值得你宝贝成这样?”他扭头进了山林,不一会儿便提出一节人高的细竹竿,抽出腰间的刀,将竹头削成尖尖的,

走到水边,指着二人前方的水里,“你看。”

花豆细看去,阳光下泉水泛着耀眼的波光,一尾小臂长的黑鱼优哉游哉地漫游着。花豆眼睛一亮,“阿十,你要捉鱼啊,那今天就能吃上烤——”

阿十一把捂住她的嘴。

居永安合上信函放在一旁,高深莫测地说了一句:“董文权最应担当此类事务。”

花豆正要接话,却隐约觉得这句话有些突兀。细想来觉得居永安此人应当智虑周全,不可能不明白手下有人得势忘道对于商人来说是个忌讳,但他说出这样的话,必然又有什么道理,或者有什么隐情,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阴谋?

居永安看着花豆的表情,又回想起刚才自己说的话,料得花豆在想什么,却也没加解释,只是扯了扯嘴角,又开始想些复杂的事情。

阿十观察着这两人,觉得还不如观察花豆一个人有趣,遂也不想再看,索性也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赶着马车的玉沥和风舟轮着班,不出两个时辰,马车终于出了定阳郡,入了岁中山群。在山道上蜿蜒前行了约两柱香的时间,众人终于觉定下车走走。

半盏茶的功夫,居永安发觉花豆并没有将那信函捡起来给他,不免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神色略微有些不满。后者在他的注视下,却也只是淡淡地回看着他。大概居永安因为前段时间扮演白净有些劳累,加之离开五丰后突然如洪水般赶来的各色事务实在繁杂,故头脑有些换不过思维;大概是因为花豆这次在如此异常的状况下离开了父母,加之两三日来除去偶尔如厕、走动,连进食都在马车上完成,故精神有些极端。

总之,两个人像是突然发起呆一样,冷静地对视起来。

原来他并不爱笑。他也不是习惯说出许多恭维话来迁就一个小女子的人。各处的书信取代了他手上可能存在的一柄折股扇子,车马之劳限制了他四处闲逛。淡淡思索间他敲击着腿上叠起褶皱的紫色衣襟,而不是平日里掸着雪白衣袂的简单姿态。好像只是多出了一个玉扳指,多出了一块户部令牌,只是换了一件衣服而已,但改变的,却绝不仅仅是外表而已。

快要三日了,几乎从来没有听他说过什么闲话,交流内容离不开“吃”、“下车走走”、“歇息罢”这样语气中命令成分多于关心成分的话语,也离不开少许对今后事务的嘱咐,还有对一些不相关问题的淡淡回避。谈话不多,也无非就是这些杂碎细软,绝无苟且,一切高风亮节。

花豆静静地收回目光,回想曾经对他的认知,原来有一半都是错误的。不,或许只能说自己仅仅对了一点,那就是“白净其人城府颇深,空难对付”。

终于,阿十先一步扭开头,闭上双眼。然而脑子里怎么都挥不去的,偏偏就是居永安的那句不长不短的戎狄话——

“既已决定了目的,又在此处流连作甚,迟早一日会离去,多做停留,不过多增不舍罢了。”

花豆一愣,奇怪地问阿十:“他方才说什么?”

然而阿十的水平显然没有达到能够自如翻译两地语言的程度,只能笼统地摇了摇头,向花豆笑笑,示意没什么。他起身走到泉水旁洗净满手污垢,夕阳的红光在他的棕色发线上投下斑驳的树影,将他睫毛也镀成了金子般的颜色,他身后影子斜长,任凭周围日光温暖,却也只是黑黝黝的一团。

蜿蜒的山道上,质朴的马车又哒哒奔跑起来,车内仿佛是沉睡一般的静默,可是却没有人睡着。

花豆脸朝着车壁,双眼紧闭,脑子里却在想着自己入狱三日却不见阿十探监的事。临走也曾问过清燕,清燕说阿十在店里忙着招揽生意,解了花家二老后顾之忧。然而阿十平日里对生意的事是实在不上心的,每每不是自己逼迫,才不会主动劳作,这次却良心发现了?难道是因为可怜自己锒铛入狱,所以做回好人?

好人?

居永安坐在一边的干草地上,欣赏着夕阳无限好,时不时也看看玩儿了好久的花豆和阿十,神情十分自若。这时,他大概也注意到阿十都忙完了,于是也就站起了身,理了理袍摆,确认身上没有任何泥土或是草渣。

花豆瞥见他的动作,心里似乎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可还没来得及做任何预备救援工作,便听居大老爷悠哉哉地地转过身招呼玉沥:“也在此处耽搁许久了,现下便走罢,后日就可到香京,到时候在好好休整不迟。”

瞬间花豆阿十和风舟都愣住了,唯有玉沥像是早就习惯了一般,恭敬地应下,便去准备了。

花豆咬牙切齿,“你……我,我的烤鱼……”

居永安微微回头,目光淡淡滑过花豆,落在阿十身上,“你们玩耍许久了,想也够了。”

阿十瞅准时机,突然竹竿一刺挑起一只手掌大小的鱼,巧劲撬动竹竿,顿时那只鱼便以不可阻挡的速度向花豆方向飞去。

“啊!——”“哗!”

人声水声大响,花豆为了躲开那只被阿十扔过来的鱼,最终咕咚落水,成了落汤鸡。

居永安平静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再一次分花拂过,踏着青草往马车走去。

红日很快西垂,天地渐渐没入黄昏。花豆从瀑布后老远的林子里走出来,身上换了干衣,手里提着还在滴水的衣物,禁不住又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带起心口一阵阵抽疼。

居永安化名白净在五丰挑起的官司对于整个祁国而言,实在是个说了转头就忘的破事儿。老百姓比较关心的还是国家大事,比如柴米油盐如今贵价几何,比如西北边境如今可真海晏河清,比如已发放各州府的逮捕天花刺客的紧急公文。

说柴米油盐,便不得不提才过去的春盐市。盐米龙王秦老爷据说年纪实在高了,又有年初在土伦族受的一场鼠疫,愈则愈矣,可似乎确凿落下了病根,总让人以为,这个老爷子不久就要仙去了,谈起他都有些惶惶然。本来秦老爷是放心大胆地将此次春盐市的事务全交由陶良操的,哪知陶公子家中忽有了要事,一时耽误了行程,导致东郾只有颜夫人照看,纵使有铁恶少梅相玉从旁帮衬,也无法解燃眉之急。于是,秦氏在东部的盐业生意虽因根深而未有太大跌落,可总归由于颜夫人资历尚浅而滞留不前。

据说春盐市开市八日,秦老爷便少赚了一万三千多两银子,更兼人手不齐,故占漏了数条经盐要道。据说颜夫人在闭市宴上吃了“肩胛小商”的亏,被人讥笑得无法还口。据说秦老爷发了滔天大怒,不仅是因为由陶良操缺席导致的生意漏洞,还因为自己才寻觅到的那个能算千位之术的少女——被挖了墙角。

据说连金丝雀都不能引起秦老爷的兴致了。

而与此成为鲜明对比的,便是此次春盐市的黑马——诡金皇商居老爷的手下——董文权。几乎是秦家少赚的银钱、漏占的商道,尽由他替居老爷揽了过去,一时间日进斗金,绝非玩笑,气焰之高几乎要和秦氏拍案叫板。而那所谓的“肩胛小商”,指的也就是这个得势忘道的董文权,他竟在闭市宴上借酒奚落颜夫人道:“区区女子混迹尔虞商界,发长识短,夏虫语冰,某恐秦氏大业,欲丧诸尔手哉!尔不若就此罢手,返乡嫁人,何惧再丢秦氏颜面!”而平日里口舌百变的梅相玉当时正与秦老爷书信报答一干事项,留得颜夫人杵在嘈杂男商间,受尽嘲笑白眼。

“出来了出来了!你右脚!”猛地一指。

阿十下意识往脚边一刺,结果刺中脚下本来就不牢靠的岩块,瞬间带动身体不平衡,险些摔在水里。他有些愤懑地抬头,却见始作俑者花氏笑得前仰后合,不禁有些恼火,“莫噶尼。”你闭嘴!

花豆插着双手,“你自己抓不到鱼,还生什么气……快快快!鱼又出来了!”

阿十连忙回神,逮着一尾出洞的小鱼左右乱刺,但终究因为乱了心气,故让鱼儿混乱中溜走。阿十有点累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花豆这个吃白食的家伙指挥有误,于是佯装专心看鱼,准备趁她不备给她点颜色瞧瞧。

花豆踩上岸边一块伸入水中的大石头,略有摇晃,却并不妨碍她的兴致。她装作认真看了看,又胡乱一指,“阿十,那里那里那里!”

花豆一下子愣住,露在阿十蜜色手背外的一双黑亮的眼睛睁得老大。虽然和阿十认识也有大半个月了,可是这么突然地就被一个异性捂住嘴巴,口鼻间又是阿十身上讨人喜欢的疏松阳光气息,实在是让人——

“别吓鱼。”阿十简短地解释。

霎时,花豆心中好容易酝酿起来的少女情节和一团欲要上脸的血气都凝在了喉咙管儿上,被阿十这句话生生扼杀,最终只能激起一连串伤寒未愈的咳嗽,喷了阿十一手口水。阿十连忙抽开手,一脸无奈地看着手上的口水,不知道擦在哪里才好,只能蹲下身,就着泉水把手给彻底清洗了一次。

鱼早就吓走了。

十余米外,居永安看着这不知该如何描述的一幕,长眉略略挑起一个深邃的角度。

居永安好静,即使下了车也是站在山林里,不会离开马车太远,或者是沿着小溪走个几步路,不似花豆,一撞见能下车活动,就像得了大解放似的,拉着阿十到处跳。他不禁想,原以为花豆做事沉稳干练,说话将就分寸,倒是忽略了这个女子不过十八岁而已,尚是爱笑闹的年纪。

正这么想着,前方突然传来女子开心的笑声。居永安皱了皱眉,动脚向声音传来处走去,姑且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越是往前走,清亮的水声便越是明晰。春日里山林草木新绿,昂扬着生命的美好,将枝枝丫丫尽伸到居永安面前,害他只得伸出骨节纤长的白指分花拂过,踩着长到小腿的草木,才终于到达所在。

原来是一口百米见方的小泉,侧挂了小注瀑布,嵌在芳草绿树间显得别有意境。居永安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来由地神清气爽了些,转脸见花豆正抓着一根不够长的竹枝在水里搅来搅去,还开心地和阿十指:“看看,水里有鱼!”

阿十摇摇头,看了一眼自己被她另一只手抓住的袖管,不着痕迹地抽开了手,拿过她手上的竹枝。

居永安在她如此目光下,也没有任何不适不安,只轻巧地吩咐一句:“把信件拾起来。”

花豆顺从地将信件拾起来,递到他面前。居永安随手便接下来,恰好方才想到的事情也告一段落,于是翻到花豆所阅那张的下一页,再读了一次信里关于“天花刺客”的说法,然后像是嘱咐一般地说:“崔侍郎一家惨遭天花刺客灭门,近来需小心才是。”

花豆嗯了一声,闭上眼准备接着假寐。

这时居永安发现转移话题显然不成功,瞥了眼花豆的神色,才又说:“同董文权置气,并非好事。”

花豆没有睁开眼睛,“有这样的人在手下做事,也并非好事。”

——有这么个想法,真奇怪。阿十不是一直都很好么,能给予帮助的、能给依靠的、温暖的,被自己捡回家的家伙。

还有被绑架时,陶良操怎么会得到消息?明明他们三人都被隔绝起来,又有谁能通风报信?难道是居永安?他又不傻,根本不可能主动暴露。况且听陶良操说,收到的信件上落款是“花豆”,那就是清燕发出的信,也向清燕核实过了,说是一个打柴的村民来向他们传的消息,当时家里听见花豆被绑架,着急之下也没想起询问细节。

难道……和阿十有关系?

她细眉稍稍敛起,真想睁开眼睛再看看坐在自己身旁的异族男子,想再确认一次他那异于旁人的瞳色里除了单纯和失忆的迷茫,不再有其他东西。那样,才是阿十。

然而她不敢。所以她也就看不见——深沉的夜色里,这辆狭窄的马车中,居永安和阿十都睁没有闭眼,平静却不减气势地看着对方。没有人露出高深莫测的笑,也没有人目露不满的厌恶,一切都悄无声息。

“阿十都把鱼弄好了,烤了至少烤了再走啊!”

“林子里生火极易走水。”

“……”你就是见不惯我舒坦一下是吧……

阿十深棕色的眼睛暗了暗,双眉间形成一个川字,看着居永安,不发一言,手上的死鱼滑落到地上。

居永安拉了拉唇角,背过手,竟然慢悠悠地说了一串不长不短的戎狄话,末了又提醒道:“花豆,走了。”

阿十远远地看见花豆走出来,连忙跑上去,可是看着花豆费力地咳嗽,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能将手搭在花豆后背上,一下下地轻捶,脸上是有些懊悔的神色。

花豆气呼呼地将他的手打开,咳嗽稍微止住了,“去给我把鱼都剖出来!我要吃烤鱼!……咳咳!咳咳咳!”

阿十连忙跳开一丈远,生怕花豆什么时候突然抓起他刺鱼的竹竿把他挑死,抽出腰间的刀来,开始一条一条地剖鱼。

十来条鱼,剖得他手都有点酸了,终于一条条搞干净。其间花豆一边咳嗽一边监工,不时地还说一句“那里不干净”,拿着一根细竹签挑剔地指来指去。阿十第一回发现,原来类似于花豆的这类名为女子的生物,着实是一个难以伺候的族群,她们可以神奇地装作不太生你的气,但是,却能让你心甘情愿接受她生气的后果。

实在是太可怕了。

“董文权……”

原本宽敞的马车,在三人入座的情况下也变得有些拥挤。花豆瞥见居永安随手摆在膝盖上的信函,发觉内容有熟悉的名字,便大胆夹起来读,阅罢脸色十分难看。

居永安原在想别的,被她这一动作惊回神,皱了皱眉,却也懒得和小女子计较,又将目光转向窗外想回方才的断点,不去看和阿十坐于同侧的花豆。

阿十因为语言不通,两三日来不太能与二人交流,此刻见花豆明显生了什么气,才扭头,面带“怎么了”的询问目光,看向花豆。而花豆在这样的目光下,也只是摇了摇头,表示不用放在心上,又将那信函放回居永安膝上。而马车在行进中自然地一颠簸,信函也就自然地落在了三人脚下。

一时间,谁也没有要去捡起来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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