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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二两六贯·丧仪惊魂(第1 / 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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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男子拍桌平息众人七嘴八舌,然后举起右手,神情庄严,“昔,我皇登基之日,昭曰:天下俱可议朝事、砭时弊。然国无宁日,众臣进谏主战,我皇却一意孤行,竟至今晨言欲割地求和。此乃国之悲耻哉!即庸弊之君亦无此道也!”此言引来一大片赞同和嗟叹,又有人列举各朝史例加以印证,更言:“今太后娘娘归鹤,他日于中天得见此景,亦痛心矣!我皇之魄力……堪虞啊!”

花豆听了很心惊,虽说皇帝鼓励百姓议论朝事,可他们说皇帝昏庸、无能,这绝对是嘲讽圣躬的,难道他们不怕掉脑袋?

其实很难将这个时代与中国古代某一时期的历史对应起来,因为此时的物资早已繁荣过秦汉,可社会风气却未及盛唐奔放,经贸更无宋元发达。如果真要拟一个朝代来做比,仿佛还是魏晋来得真切些。不仅仅是因为祁国民间对世家大族的仰慕,也不仅仅是因为文人才子广袖博带的气度,更是因为有识之士敢于驳斥不明之君,一如嵇康。这是一种鲜明的社会风貌,在南域比较少见,越向北走,越是靠近政治中心,便越能感受到这种风貌正如风帆一般,迎风见长。听说上一回云容向西北发动小规模战役的时候,皇帝竟修书一封,欲送去一组精美琉璃雕避战求和,此事引得满城才子聚集在瞿洵广场静坐示威,最终没能让送信的使者出得城门。

此次的情形仿佛更加严重了。花豆小声地问居永安:“圣上真的要割地给云容?”

居永安自下面的嘈杂声中回神,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动,轻轻点头。

居永安是青澜五年的商状元,并不是什么秘密。青澜五年之前祁国的皇商还是从前戥罗王姜克的一个幕僚,在青澜五年终于病亡,于是皇商一职空了出来,上野的势力想介入,永宁的皇室也想将皇商换成自己的人,双方僵持着谁也不让,后来最终决定选取一个最公平的方式,选一个两方都不搭的人来担任皇商,然后平等地植入自己的势力控制这个人。

这个公平的方式就是在青澜五年开恩科策商试。这个被选中的人便是此刻走在花豆前面五六步远的居永安。

突然想起这么一茬来,花豆脚步不禁慢了慢,想起每每说到朝廷时居永安的神色,心里虽谈不上同情,却也觉得居永安有些不容易。平日里见他颐气指使、大摆架子,可私底下他想必对赋予他这个权利的朝廷有着深刻的厌恶。他如今貌似来去自由,实则身边卫士都是朝廷人马,朝廷一封加急飞书他便得连日奔至永宁,皇室命令指示他便无法安心休息。

其实什么都是对等的。你得到一些,就要失去一些。公平得很。

他应是想当官的,因为这个年代瞧不起商人。可是他却成了一个如此半推不就的“官”。他身为这个年代的人,想必……也会瞧不起自己的身份,如此,更对那些在其位却不谋其政的官员表现出抵触、冷漠——比如刘德章,比如毕树良,比如林总管。想成为官员,却被人当做商人,恨自己不是正官,却厌恶官场腐朽。

居永安倏地扭头看她,眼中似乎有些阴鸷,原本就讽刺的神情此刻更是明显,“玉沥,花小姐再下个月的工钱……也省了罢。”

在不远处结账的玉沥立刻答复:“是。”

花豆手软,“你你你,你怎么又这样……”

居永安云淡风轻地端起茶盏,“我乐意。”

花豆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碗砸在桌上,愤怒地吼:“居永安你不要欺人太甚!不要以为你是奴隶主就了不起了!你敢不敢把我下下个月的工钱也扣了啊你敢不敢!”

为什么会突然梦见童年那场夺去父母生命的连环车祸?为什么即使在梦中她也对死神的残暴无能为力?为什么最终还是失去了他们,留自己活过十年,却还是死于旧伤?为什么他们不能像她一样来到这个世界,为什么老天要对她如此不公,为什么要再让她活过来,为什么……

为什么……她无力地蹲下身,手中的茶杯摔碎在地上,落成一地碎片。

心中仿佛早已愈合的伤口,此时被梦境一个拉扯,再度狰狞起来,殷红的血水流了遍地,就像从未消失过。这些年来,她将这一场偷来的生命当做为了前世的父母而活,以为如此就能将什么改变,其实根本就不能。

“没睡好?”

翌日清晨居永安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花豆的脸色,坐在大堂里吃小笼包。

一个公子打断他,“钟丞相有礼!太后娘娘若知今晨圣上下令割地求和,亦不会安心长眠,故我等必然要令圣上一改决议,发兵北上,誓抗云容!”

花豆退后一步,远远打量那个深蓝色官服的中年人,心下一惊,原来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右相钟汶。此人两朝为相,身后钟家势力不可小觑,门下宾客不少,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暗中独揽权势,广结党朋,却长得一副忠臣嘴脸。

不等钟汶再说什么,身后众人已经开始了议论,顺带也将钟汶这表态不明确的丞相一同算了糊涂账,说他未能辅佐出明君,助皇帝开承平盛世。

数十里外的庆流殿里,邯婴身上还穿着昨晚的衣服未及换下,她揉了揉干涩的双眼,丢开最后一个暗报,在侧案边的楠木雕花椅上调整了一下背脊的弧度,闭上眼大舒一口气。疲惫地出声问:“百桃,外头如何了?”

名叫百桃的侍女在她身边禀:“居商君已如期将大批狂士带往瞿洵广场,也确是钟丞相去应对了。”

花豆对此人的举动实在太不理解,终于在一片人声嘈杂中赶上他,抓过他的袖子,“你疯了是不是?!你平时不是挺清醒的么,怎么到如今这水火难容之时反而不懂明哲保身?我还以为你是懂得避乱求存的聪明人,看来我是看错你了!”

居永安被四下狂士和自街上新加入队伍的文人推让着,向前挤了数步,笑意像是冻了冰霜,“即使你在岁中曾不顾性命安危欲救十王子,至今我亦觉你是懂得明哲保身的人。何人,做何事,必有原因,那此人便是聪明人。”

“那你现在如此是为何?若触犯圣怒,你们都要死!”花豆冷笑。

居永安跟着愈发壮大的队伍,眼神不经心地瞥过正四处拉结同行文人的几个狂士,淡淡地说:“你只记得那言罢——并非万事皆如所见。”

花豆一时失了神,居永安身上的紫色长袍在日光折叠间透着沉稳和神秘,直觉他宽阔的肩背,像是背负着她根本无法知道的事,他的身后更像有一个巨大的漩涡,藏着此人似乎不足与人道的过往,让她感到此人实乃深不可测。

居永安没太搭理她的问题,“你知避讳,知不该言则不言,这便足矣,问那许多作甚?岂不多增恼耳?”

花豆知道这是不该她知道的事,便也住了嘴,收起心神去听楼下的墙角,偶尔抬眼看看居永安,只觉他仿佛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不一会儿,楼下人声渐渐更加愤怒,又将近年来朝中琐事也一并提出来说了一通,后来甚至说到皇帝后宫空虚,专宠皇后,岂非懦弱乎?说着说着,皇后大有向“妖后”发展的趋势,太子姜玳天纵奇才也被说成了是要“惩奸戮邪”的征兆,更有甚者,说今后太子与皇后必然母子反目。

花豆正摇头大叹八卦之恐怖,却见身边的居永安似乎找准了时机,此时站起身来走过屏风,扶住二楼面对楼下大厅的木栏,沉稳有力地说:“诸公!吾于敝处苟闻诸公所言慷慨,不禁亦为朝事痛心,愧以一己之力不足以撼国君决议。”

楼下一站在方桌上的狂傲文人听罢大声问:“见公衣官服,是何官职?”

空气沉闷,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息。

花豆耳朵里被强行灌入救护车尖锐的啸响,艰难地睁开眼,竟然发现自己在一辆高档小轿车的后座上,轿车的挡风玻璃已经被前面一辆卡车落下的许多钢筋戳破,长而坚硬的钢筋直接灌入车中,穿透了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的人。她又惊又惧,第一反应便是伸手去拉扯驾驶座上的人,却在一伸手的瞬间呆在当场——

她的手太小,太短,根本不足以够到前排,而她甚至根本不能起身。一支长长的钢筋打正中贯穿了她的胸口,待她此时察觉才感到胸口疼痛如此焚心裂骨,可是她却根本顾不了身体的疼痛,竭尽全力要触碰驾驶座上的人……

“爸爸……妈……妈妈……”

车窗外暴雨,却丝毫没有减轻血腥的弥漫,甚至将这样的味道加得异常湿重,沉甸甸地压在花豆的身上,让她窒息,让她绝望,让她痛彻心扉。她竭力大吼,竭力想要唤醒前座的父母,竭力想要挣扎起来抱住他们的尸身,却是耗尽了全身力气也未能移动分毫……

花豆惊,“居然是真的?”自她这些年所了解的事情看来,她不认为姜砚是个英明的君主,她甚至觉得这个皇帝是懦弱的,被将军挟持上位,惧怕战争,听说身体也不好,自从六年前有了太子姜玳,甚至常常听从皇后的政见。如此还算是一国之君么?还算是摆袖山河的皇帝么?想到此处,她不由叹了口恶气,心中对这个皇帝的看法更加不济。

居永安瞥了她一眼,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打,“怎么?你亦觉皇之魄力堪虞?”

花豆摇摇头,笑,“别逼我嘲讽圣躬,这可是掉脑袋也不嫌重的大罪。”

居永安便也不再就此多问,只是笑笑。过了一会儿茶端上来,他揭开盖子来敛开水面上的茶滓,才悠悠地说了一句:“并非万事皆如所见。”

花豆听之一顿,心中几阵翻涌,“此言何意?”

所谓伊人,于焉逍遥?

想着想着就到了清茶楼,居永安抬脚走进去,像是十分熟悉此处。玉沥跟着吩咐小二:“居老爷旧座。”

小二机灵地应了,“好嘞,三位楼上请!”

几乎是一踏入这间酒楼,就有青年热血激昂的辩驳声冲入耳中。“上疏痛陈朝弊”和“不战求存”、“割地求饶”这几个词频繁地响起,茶楼中不下五十名宽衣博带的文人正激言相向,神情愤懑,又似痛心疾首。

花豆惊了一下,跟着居永安和玉沥从边上不打眼的侧梯上了二楼,坐在一道九春折梅屏后。楼下的文人看不见他们,而他们却能将楼下的情形听得一清二楚。花豆虽随陶良操去过不少地方,却第一次直面大批才子妄论朝事,忍不住从屏风后偷偷看向楼下。

居永安轻咳了一声,“既然花小姐强烈要求,那……就扣吧。玉沥,记下了。”

“是!”

花豆石化当场,“你你你”地“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能掰回场子的话来,一张秀脸气得红彤彤的。

而居老爷此刻觉得自己受的气已经尽数施加给了小奴隶,于是悠哉地喝了口茶,整袍起身,一边转着左手拇指上的扳指,一边走出客栈的大门,虚起狭长的眼打量北国□□,“今日日头不错,适合犯上作乱。”

花豆冲着他深紫色的背影划了个大叉,无声嘶吼:我专门犯你这杀千刀的商状元!——

花豆倦怠地瞥了他一眼,端起一碗粥,“吃你的包子。”

居永安也不像睡得很好的样子,此时安心吃好了早点,喝完最后一点点粥,用锦帕优雅地擦擦嘴,“吃完了便随我去清茶楼。”

花豆一顿,奇怪:“满朝文武不是都要去祭坛参加丧仪么!”

居永安招呼玉沥结账,颇为讽刺地扯了一下嘴角,“半官半商,算不得满朝文武。”

花豆摇摇头,略有嘲笑意味地提醒,“再怎样你也是当年朝廷恩科考出来的商状元,还是应当好好记得朝廷的恩惠,才不负皇、恩、浩、荡。”

邯婴听罢沉默不言,半晌,笑了两声,懒散地支起头颅,“圣上之计,成矣。”

坐在主案后的姜砚似乎在小寐,听罢此言才醒来,神情十分奇怪:“朕之计?朕怎不知?”

邯婴虽举手投足间都是慵懒和散漫,可一颦一笑很美,言行礼数也是足够端庄的,即使要说红颜祸国,也无从下口。她讳莫如深地笑笑,支起身子,改口,“是臣妾误言了,请皇上恕罪。现下臣妾可否去玄羽宫看看太子?”

姜砚把垫枕移到一旁,一边把玩着自己腰间的玉佩,一边柔和地笑,“随你,总归前面那场也快闹完了罢。”

他要做什么?这和昨日他与沈诺觐见皇后有何关系?

队伍路过忠臣胡同和十六王宅巷时,竟有十多个锦衣华袍的公子哥也加入进来,神情激动的说没想到竟有如此多人有共同的心愿,一个个都摩拳擦掌,就待稍后一展唇舌。花豆被挤在人潮里直觉后背发凉,这些古代人都疯了吧!

众人在瞿洵广场上立定,有几人上前和侍卫言明,侍卫一见人数不在百个以下,连忙向皇城中通报去了。不一会儿,一个深蓝色朝服的矍铄中年人便领着十多个臣子出得正阳门来,这中年人四十上下,看来和蔼,双目露出精明之色,打老远就先认出了居永安,遥遥唤道:“居商君!这……这是何等情形?”

居永安见那中年人出来仿佛并无惊讶,只是神情认真地说:“下官随同永宁有识之士共百三十人,敢向皇谏。”

那中年人双目稍稍一转,连忙面色沉痛地说:“今日可是国丧啊!太后娘娘方渡了法事葬下,你怎么能——”

居永安神色认真,老实答:“从二品御用皇商,东岭居永安。”职位,祖籍,姓名,一一报上。

此话一出,下面立时一片七嘴八舌,不消一会儿便有人激言:“……好!好啊!如今居商君出身商界亦敢于言出朝弊,我等为大祁子民数十载,何惧以命讽圣上纳谏!”

此言罢,四下一片沉寂,像是所有人都在考虑这是否可行,那站在方桌上的文人双目放光地呼吁:“整个大祁不止有吾皇,整个永宁亦不止有我等拙弊之人!我等不若号召全城有识之士,今日便于瞿洵场上直言进谏!”

又是一片沉寂,终于,有一个人说:“此言痛快!”然后便有不少狂士跟着叫好,并向居永安道:“此刻丧仪应已事毕,我等便与居商君一路,上瞿洵场痛陈民愤!”

居永安眼中依然是清醒和冷静,可表情却是热切与感激:“国得百姓如此,大幸!”说着就要走下楼去。

花豆终于被胸口真实的疼痛绞醒,睁开沉如千斤的眼帘。

入目处木架薄纱,随风缓吹,凉凉的春风钻进早已被她踢打得七零八落的被子。她身上汗水湿了重衫,被此一拂,便冷得她一个激灵,连忙用发软的手脚将被子又拉回来。

她躺在永宁天风客栈二楼的一间客房中,身下是一张不大也不小的木床,身上盖着雪白的薄衾,案上茶杯茶壶工整,窗外夜满繁星。她试探着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是北域干燥的舒爽,根本不见一点血腥湿重。

如此她终于长嗟一声,伸出手用袖口擦拭苍白的脸庞,随后起身,坐了好半晌,才恢复了手脚的力量,趿鞋走到桌边,颤着手倒了一杯水来喝。

明明如此镇定的动作,偏偏带下了双眸中的泪水,随着茶水下肚,愈发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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